2017-05-26 07:16 来源:网友分享
在比利时收到染病修女血液样本
明镜:皮奥特教授,1976年,作为比利时安特卫普一个年轻的科学家,你和你所在的团队发现了埃博拉病毒,请说说这一幕是如何发生的?
皮奥特:我记得很清楚,9月的一天,一名肯尼亚萨贝纳航线的飞行员给我们带来了一个亮晶晶的蓝色保温瓶和一封信,写信的医生当时在扎伊尔的金沙萨。他在信中写道,保温瓶中装的是一名比利时修女的血液样本,这名修女在扎伊尔北部偏远地区的小镇杨布库染上了一种神秘的怪病。医生请我们为修女的血液样本做黄热病测试。
明镜:时至今日,埃博拉病毒也只能在高安全性的实验室进行研究。当时你们是如何保护自己的呢?
皮奥特:当时我们并不知道所要面对的病毒有多危险,而且比利时也没有高安全性的实验室。我们只是穿了实验室的白大褂、戴上了手套。当我们打开保温瓶时,里面的冰块已经基本融化,其中一个试管还碎了。血液和玻璃碎片漂浮在冰水中。我们把其余的完整试管“钓”了出来,开始用当时的标准方法检查血液中的病原体。
明镜:但是修女的病似乎与黄热病病毒无关。
皮奥特:拉沙热和伤寒热也被排除了,那么会是什么?我们希望能从血液样品中分离出病毒。于是,我们把血液样本注射到小老鼠和其他实验室动物体内。起初几天,什么都没发生,我们以为也许是因为保温瓶制冷不足导致病原体被破坏。但是接下来,开始有动物死亡,我们开始认识到血液样本中一定包含有某种致命的东西。
明镜:但是你们继续研究?
皮奥特:修女很快去世了,她的其他血液样本陆陆续续地被从金沙萨送了过来。当我们开始能够在电子显微镜下观测到病毒的时候,世界卫生组织通知我们将所有血液样本送到英格兰的高安全实验室去。
明镜:最后,你们终于通过电子显微镜捕捉到了这种病毒的影像。
皮奥特:是的。我们首先想到的是:“这玩意到底是什么?”我们花了这么长时间才发现的这种病毒很大、很长、像蠕虫。它和黄热病病毒没有任何相似之处。相反,它看起来像极度危险的马尔堡病毒。马尔堡病毒可以导致出血热,在20世纪60年代,该病毒在德国马尔堡导致几名实验室工作人员死亡。
明镜:当时你们害怕吗?
皮奥特:当时我对马尔堡病毒几乎一无所知。事实上,当时我不得不去图书馆查找有关病毒学的资料。美国疾病控制中心很快认定这不是马尔堡病毒,但是一种与马尔堡病毒有关的、不知名的病毒。我们还了解到在杨布库周围地区已有数百人死于这种病毒。
前往非洲追踪埃博拉病毒
明镜:几天后,你成为了第一个飞往扎伊尔的科学家。
皮奥特:是的。已经去世的修女和她的同事们都来自比利时。她们在杨布库开设了一家很小的教会医院。当比利时政府决定派人前往时,我马上自告奋勇地报名了。我当时27岁,感觉自己有点像个英雄。
明镜:你难道就没有丝毫的恐惧或是担心吗?
皮奥特:我们当然很清楚将要面对的是世界上最致命的传染病之一。当时我们并不知道它是通过体液传染的,更不知道它可以通过蚊子传染。我们穿着防护服,戴着橡胶手套,我甚至还借了一副摩托车的护目镜来遮盖我的眼睛。我大约取了10个病人的血液样本,我小心翼翼地不让针头戳到自己,以免染上病毒。
明镜:在这一点上你显然做得很成功。
皮奥特:嗯,但某些时候我也发高烧、头痛、腹泻……
明镜:类似埃博拉的症状?
皮奥特:没错。我马上想到,“妈的,中招了!”但后来我让自己冷静下来。我知道自己的症状和埃博拉是完全不同的,让我在隔离帐篷里呆上两周是愚蠢的。于是我就独自呆在自己的房间里等待着。我一夜未眠,但幸运的是,第二天我的状况开始好转,我仅仅是肠胃感染。
明镜:是你为这种病毒起了名字,为什么叫它埃博拉?
皮奥特:这一天,我们团队坐在一起谈到深夜。我们一边喝饮料一边讨论问题。我们绝不愿意将这种新的病原体命名为“杨布库病毒”,那将会使杨布库永远被钉在耻辱柱上。墙上挂着一张地图,我们团队中美国小组的负责人建议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河流,可以用河流的名字给病毒命名。因为地图太小而且不精确,我们直到凌晨三四点才找到离杨布库最近的河―这就是埃博拉河。我们后来才了解到离杨布库最近的河不是埃博拉河,但埃博拉是个不错的名字,不是吗?
明镜:最后你发现,比利时修女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传播病毒,这是怎么发生的呢?
皮奥特:在她们的医院,她们经常用未经消毒的针头给孕妇注射维生素。她们这样做让杨布库很多年轻的妇女感染了埃博拉病毒。我们告诉修女,她们犯了个可怕的错误,但回过头来看我们在措辞方面过于小心了。那家教会医院没能在埃博拉疫情暴发时遵守防治原则,她们大大地加快了病毒的传播速度。即使这次在西非暴发的疫情中,好多医院也不幸地扮演了与比利时修女们相同的角色。
没想到情况变得如此糟糕
明镜:杨布库事件之后,你在接下来30年中一直致力于艾滋病的防治。但现在,埃博拉病毒又找上门来。美国科学家担心最终可能有数十万人被感染,现在的疫情在你的预期当中吗?
皮奥特:不,一点也不。相反,我一直认为相较艾滋病或疟疾,埃博拉病毒不会导致如此严重的后果,因为它的暴发在时间上总是短暂的,在空间上总是局部的。6月我已经感到这次的疫情与以往有着根本的不同,大约同一时间,无国界医生组织敲响了警钟。我们佛来芒人遇事一般很冷静,但在这次的事情上,我开始变得很担心。
明镜:为什么世界卫生组织反应这么慢?
皮奥特:一方面是因为他们在非洲地区的办事处并没有配备最有能力的工作人员,他们派出的人员往往受到政治因素影响。另
一方面,日内瓦总部受到财政问题困扰,已经同意成员国大规模削减预算。在这种情况下,局部突发的出血热疫情很难被监测到。但自8月起,世界卫生组织已经恢复了在此次埃博拉疫情防治方面的领导作用。
明镜:其实有一整套完善的防控疫情的方法:首先隔离受感染者,然后密切监测与受感染者有过接触的人。那为什么会发生我们现在看到的灾难呢?
皮奥特:每个环节都差了一点,最终合起来就是一场灾难。在这次的疫情中,很多因素从一开始就处于不利地位。一些暴发疫情的国家正在进行可怕的内战,很多医生已经逃跑,他们的医疗系统已经崩溃。举个例子,2010年,整个利比里亚只有51名医生,其中不少这回都感染了埃博拉病毒死了。
明镜:事实上,这次疫情暴发在几内亚、塞拉利昂和利比里亚之间人口稠密的交界地区。
皮奥特:这也是造成灾难的原因之一。因为那里的人流动性很大,比在其他地区更难监控与染病者有过接触的人。而这里的人们有死后葬在自己出生地的习惯,所以,有高度传染性的埃博拉病死者的尸体经常通过皮卡车和出租车跨国界运送。其结果是,疫情在不同的地方此起彼伏。
明镜:在埃博拉病毒的历史中,它曾在蒙罗维亚和弗里敦这样的大城市暴发,那才是最糟糕的事情吗?
皮奥特:在大城市,特别是在混乱的贫民窟,无论你付出多么大的努力,都几乎不可能找到那些感染者的密切接触者。这就是我为什么替尼日利亚担心的原因,这个国家有很多大城市,比如拉各斯和哈科特港,如果埃博拉病毒在那里传播,将会是一场难以想象的灾难。
明镜:我们有没有对疫情完全失去控制?
皮奥特:我一直是个乐观主义者,我认为我们现在已经没有其他选择,必须尝试一切手段。美国和其他一些国家开始提供帮助,这是好事。但德国,甚至比利时,必须做更多的事情。我们所有人都应该清楚:这不仅仅是一场流行病,而是一场人道主义灾难。我们不光需要护理人员,我们还需要物流专家、卡车、吉普车和食品。病毒的传播可能会毁掉整个西非地区,我只希望局势能够被控制住,我真的从来没想过情况会变得如此糟糕。
明镜:你觉得这会不会是埃博拉病毒全球流行的开始?
皮奥特:肯定会有非洲的埃博拉病人到欧洲来求医。他们甚至可能会在欧洲感染一些人,还会造成一些人员的死亡。但是欧洲或北美的疫情很快就会被控制住。我更担心的是很多印度人在西非从事贸易工作。如果这些人中有一人被感染,他回印度探亲的时候病毒发作,然后去医院看病,印度的医生和护士经常不戴防护手套,他们接触病人后会立刻被感染,并将病毒传播出去。
病毒会变异,病人存活时间会变长
明镜:该病毒不断改变其基因组成。越多的人被感染,它就有越大的机会产生变异……
皮奥特:这可能会加速它的传播。是的,那真是一幅世界末日的景象。人类其实只是埃博拉病毒的一个偶然的宿主,而不是它最好的宿主。从病毒的角度来看,人类并不是可取的宿主,病毒并不希望宿主那么快地死亡。从这一点上看,病毒如果发生变异,应该能让患者生存更长的时间。
明镜:病毒会不会改变自己,让自己可以能够通过空气传播?
皮奥特:你的意思是像麻疹?幸运的是,这几乎不可能。但变异后的埃博拉病毒能够让病人多活一两个星期是肯定可能的,因为那样对病毒本身更有利。但那也将让每个埃博拉患者有机会感染更多的人。
明镜:但这只是纯粹的猜测是不是?
皮奥特:当然。但这是病毒为了让自己更容易传播而进行变异的途径之一,可以肯定的是,病毒总是在不停变异的。
明镜:你和你另外两个同事写了一篇支持测试试验性药物的文章发在《华尔街日报》上,你觉得试验性药物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吗?
皮奥特:患者也许可以用痊愈者的血清进行治疗,但是当地混乱的条件可能使得提取血清非常困难。我们需要尝试各种办法,也许这些试验性药物真的有用。我们不能完全依赖新的治疗方法,因为对于大多数患者来说,他们等不到新的治疗方法投入使用。但是如果新的治疗方法有用,将会有助于控制下一轮疫情的暴发。
明镜:两个疫苗也开始试验了。当然,想要投入使用,还需要一段时间,但是不是只有疫苗才能阻止疫情进一步发展?
皮奥特:(长时间的沉默)我希望不是这样。但谁知道呢?也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