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热就出事 “毒跑道”是如何诞生的？

从今年5月20日开始，成都、沈阳等地不约而同地爆发出了校园“毒跑道”事件。而在2015年，据不完全统计，“毒跑道”至少波及江苏、广东、上海、浙江、江西、河南等6省市，具体城市则多达15个。新华社记者调查发现，“毒操场”、“毒跑道”事件的爆发，其背后是劣质产品盛行、低价中标、违规施工、标准缺失、验收不严，相关环节的监管形同虚设。

1 场地为何“五毒俱全”？

塑胶跑道大致可分为聚氨酯现浇型和预制型橡胶卷材两大类。预制型主要使用橡胶等原料，是一种环保型产品，但因为造价较高，国内并不普及；聚氨酯是目前市场占有量最大的传统型材料，占了目前国内市场的95%，目前出问题的跑道、操场都是这一类型。广东省体育设施制造商协会副会长、长河集团董事长赵文海向新华社透露，劣质的聚氨酯塑胶产品可谓“五毒俱全”。

生产：三无小作坊占一半市场

聚氨酯厂商里，国际田联认证的全国有十几家，中国田协审定的也是十几家，但实际在做的有数千家，去年就新增了近3000家。《聚氨酯塑胶场地挥发性有害物风险监测分析报告》里提到，这些无资质、无技术、无生产管理和质量保障的小型作坊，一年就占有了市场的50%甚至更多。而这些产品的质量很难保障。

毒源：三种东西导致跑道气味呛鼻

业内人士对于“毒跑道”产生来源的说法并不完全统一。这是由于聚氨酯跑道需要的原料多，生产铺设环节也比较多。基本原料是聚氨酯双组分（A、B）胶水，施工时按一定比例将A、B两种胶水混合，并加入黑色颗粒，铺设过程中还会使用溶剂。由于使用的双组分胶水、黑色颗粒和溶剂涉及多种化工材料，几乎每个部分都有出问题的可能。但导致跑道气味呛鼻的还是以游离TDI、短链氯化石蜡、有机溶剂（甲苯、二甲苯）为主。其中，美国禁用TDI，不过，美国塑胶跑道行业对此规定一直颇有非议，因为如果反应完全，就不会有残留的TDI。

TDI（甲苯二异氰酸酯）

被国家列为职业高级危害的化学物质，是有毒致癌物，对眼睛、呼吸道和皮肤都有刺激。可能导致流鼻血、咳嗽和皮肤过敏。

有机溶剂（甲苯、二甲苯）

铺设过程中使用，毒性大。

短链氯化石蜡

聚氨酯胶水中使用的塑化剂，受阳光照射会分解挥发氯化氢气体等氯化物。

其他有毒物质

近期，韩国首尔51所中小学校的聚氨酯塑胶跑道因含有过量铅、镉等重金属被勒令停用。其中部分学校跑道铅成分超标30倍。据分析可能是由于在聚氨酯胶水中使用了有机金属类的催化剂。此外，塑胶跑道黑色颗粒中的硫化物、多环芳烃中的多种化合物也会危害健康，污染环境。

2 如何进入学校的？

劣质产品是如何进入学校的呢？这往往和招标环节脱离不了关系。

“塑胶跑道现在的价格比十几年前还低，怎么会合理？现在，80、90%是废料做的。”谈到这些，广东省体育设施制造商协会副会长、长河董事长赵文海十分感慨。

然而，目前的学校塑胶场地建设招标环节，往往标准就是“低价”。现实中往往是大型企业中标后，才转包给中间人或制造商，形成层层转包。多次转包，导致原本就不合理的项目经费落到施工方手中更是大打折扣，最后只能通过偷工减料或使用劣质原料来保证利润。

重庆某区教育部门干部

“低价”到底有多低？

不算征地成本，一个配备有看台等附属设施的标准塑胶操场每平方米的成本约600元。

业内相关人士

性能好又安全环保的塑胶跑道价格每平方米应该超过280元。

《聚氨酯塑胶场地挥发性有害物风险监测分析报告》

深圳市计量质量检测研究院和广东省标准化研究院发布的这份报告称，部分政府出台的“指导价”每平方米低至180元。

实际招标价

每平方米大多低于150元。

3 施工，还是施毒？

2001年，建设部（现住建部）制定发布体育场地设施工程三种级别承包资质，塑胶场地工程需由专业资质企业承包建设。这项规定于2014年被取消。对此，广州同欣体育产业集团有限公司副总裁、化学博士陈晨陈晨表示：“国内能安装预制型的（施工）队伍，大概30个。安装聚氨酯的队伍，3000个都有。而实际上聚氨酯跑道由于要对原材料进行现场调配，对施工队资质的要求更高。”

利润空间很低的中标价格，鱼龙混杂的施工队伍，造成施工过程中的违规添加。广东省体育设施制造商协会副会长、长河集团董事长赵文海表示，为降低成本，不少施工方在铺设工程中大量添加苯类等有毒物质。

违规添加都加了啥？

广东省体育设施制造商协会副会长、长河董事长 赵文海：

使用量最大的聚氨酯胶水（优质的）一万多块钱一吨，但为了降成本有人会加石粉，石粉才一百多块钱一吨。石粉无害，但加多了会导致硬度太大，而塑胶跑道需要有弹性，那么就要加塑化剂，塑化剂中短链氯化石蜡是最便宜的，但也是气味、毒性最大的。又为了提高强度，可能就会加交联剂MOCA（莫卡）。铺设的时候，还要加黑色颗粒，加了颗粒后会太稠不好铺设，就需要加溶剂，除了苯类的溶剂，实际还有其他有机物。

为何天一热就出事？

广州同欣体育产业集团有限公司副总裁、化学博士 陈晨：

首先有些物质会在强光、高温下分解释放有毒气体，比如短链氯化石蜡分解出氯化氢。其次，温度高时，TDI、甲苯、二甲苯等挥发性的有毒物质挥发得更快。

塑胶跑道还能用吗？

全国体育标准化技术委员会设施设备分技术委员会秘书长 刘海鹏：

如果配方科学，优秀环保的塑胶跑道中各化学单体会完全充分反应，有害物的残留会非常少甚至没有，哪怕在高温环境中也没有味道。

4 为何检不了，查不出？

校园塑胶操场、跑道是否符合相关标准？记者采访发现，相关标准制定和修订相对滞后，无法完全保证校园塑胶操场、跑道质量。

国标已经“不够用了”

业内人士：

校园操场建设目前普遍使用或适用的两项国家标准是GB/T 22517.6-2011《体育场地使用要求及检验方法第6部分：田径场地》和GB/T 14833-2011《合成材料跑道面层》，规定了苯、甲苯和二甲苯、游离甲苯二异氰酸酯（TDI）、重金属（铅、镉、铬、汞）这些有害物质的限量。

广州同欣体育产业集团有限公司副总裁 陈晨：

国标2011版实际是在1993年国标的基础上进行了修改而形成的，很少这么大时间跨度不更新的，一般要几年更新一次。而且T代表推荐，不是强制性的标准。

广东省体育设施制造商协会副会长、长河董事长 赵文海：

目前国标已经不够用了，比如对于氯化物、TVOC（总挥发性有机物）等有害物质没有规定，需要与时俱进。

验收多走形式

在施工过程中，只要铺得平整，视野效果好，质量方面甲方一般也不会说什么，验收基本都会通过，不用送检。即使要送检，送检的样品和实际使用的也会不一样。

归口管理模糊

教育部门说我不懂，属于体育部门；体育部门说学校的事情怎么会跟我有关；质监那边说你们这属于基建，走的是基建招标，不是货物采购，不归我管；住建部门又说，你这又不是房子，跟我们没什么关系。

鲜有人被问责

去年“毒跑道”事件后，说来说去都是材料的事，招投标本身没有追责，违法成本太低。

5 十多年前预警，为何没防住？

新华社记者调查发现，早在2003年底，就已经有专家提出TDI聚氨酯跑道的危害，当时虽然引起了一定重视，但由于种种复杂的原因，这个问题在实践中并没有得到很好的解决。在2015年问题集中爆发之后，在当地部门“整改”之后，2016年，“毒跑道”又在别的地方发生了。

“毒跑道”预警之路

2003年10月

第二届中国学校体育科学大会

有专家呼吁“必须尽快终止学校体育场地铺设塑胶跑道”。有媒体称，中国室内装饰协会室内环境监测中心确认，TDI生产的材料，在炎热或强光的条件下，会有TDI气体释放出来，对人体有很大危害。

但随后华东理工大学材料与工程学院、中国田径协会田径场地人工合成面层检测实验室提供的调查结果显示，TDI塑胶跑道无毒。

2003年12月

教育部、国家体育总局举行学校体育场地建设研讨会

教育部有关部门负责人表示，学校塑胶体育场地建设不能叫停，但一定要严格按照环保要求去建设施工。

2004年3月

《环境保护》杂志发表《铺设TDI聚氨酯塑胶跑道的危害与对策》

中国青年政治学院体育教学中心教师王哲广在文中指出，TDI聚氨酯跑道除TDI外，组分中还含有多种催化剂、二元胺类扩链剂、有机分子增塑剂、溶剂、橡胶配合剂、苯溶剂等有毒有害化学物质。同时由于难以自然降解，还有可能成为新的环保公害。他呼吁要尽快制止校园中使用TDI型塑胶跑道。

近3年内逐步淘汰TDI

应在学校体育场地建设中慎重选择铺设材料和施工企业，不在室内铺设TDI体系聚氨酯跑道材料。同时，研制和使用对人体危害较小的MDI合成面层材料，在近3年内逐步淘汰TDI体系。大力研制性能先进、高科技含量的、安全的、可再生的、适合各种条件下使用的环保型合成材料面层。有条件的学校可一步到位，使用预制型卷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