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2-03 18:00 来源:网友分享
上周,一位女孩在北京某医院痛斥号贩子的视频成为热门,《视频里,女孩控诉号贩子把专家号从300元炒到4500元》,一时间,号贩子、医院、甚至医生都遭遇了一轮口诛笔伐。
就在舆论不断发酵之时,杨庆发表了一篇名为《看病难不是医生的错,不是黄牛的错,是垄断的错……》的长微博,并以自己从医20年的经验和经历为例,在文章里清晰地论述了号贩子存在的逻辑在于资源稀缺。
显然,这篇博文没有刻意迎合忿忿不平的网友,加上有的媒体在转载时将其标题改为“为票贩子辩解”,杨庆受到了一些质疑,甚至人身安全也遭到威胁。对此,他本人并不太在意,因为还有更多人对他表示了声援。
昨日,《每日经济新闻》记者来到了这位身处舆论漩涡的“网红”——杨庆的办公室,这也是他在此次微博事件后首次面对媒体。
“其实我很久没有写这么长的文章了,这次坚持挤时间写出这篇文章的目的,是希望让更多人对现象背后存在的问题有一些深入思考,而不是仅仅只停留在对表象的不满。”他说。
不过,一向文笔不错的杨庆对这篇长文并不是百分百满意,“后面一部分的逻辑证明略显潦草。”他说,“本来可以写得更好,但我找不到额外的3小时时间来完善它了。”
就像他在长微博中所述,这位一线心内科专家除了每周半天的专家门诊,还要十台十台地连轴做手术、查房、会诊、值班、上课,还要抽时间申请课题、搞研究、带学生,参加学术交流,讲课或手术演示。而这不过是千千万万优秀医生的一个缩影。
“2015年一年,坐了80多趟飞机,连家都回不了。”他在文章里说。“还说加门诊?门诊是加不了的。要加门诊,那只有半夜了。”
杨庆本人确实是很忙,在接受记者采访的一个小时中,他不断被病人拜访、拜年电话打断,来访者的目的都很简单,就是感谢这位医生。“这些都是我曾经救过的命。”杨庆说得略有得意,这种得意并不让人反感,反倒是会让人立马生出敬意。
“所以这点舆论并不能影响我的未来。我是一个医生,最看重的是病人对我的评价。”他说,“另一方面,通过这个方式让更多人读到这篇文章,也是一种帮助教育和教化。”
对话杨庆:
通过价格杠杆实现资源有效配置
记者:针对号贩子的现象,您的核心观点是由于资源稀缺所引发,那么您认为该如何实现资源的有效配置?
杨庆:放开垄断,就用价格杠杆。任何一个市场经济的国家,医生都是高收入人群,我国医生价值被严重低估。我有个学弟寒窗苦读八年得到医学博士,工作这么多年,每月工资我看着都心痛。中国医生并不笨,放开执业竞争,自然会形成良币驱逐劣币的结果。
另一方面,通过价格杠杆,就能够排除那些完全没必要挂我号的病患,这些病患可能只是来开点药,而这些药谁都能开,实在是太浪费资源。其实通过这种自由定价的方式还有一个好处,能增加年轻医生的收入。在我的号中,80%的病是不需要我看的,价格高了以后这一比例可能降低到50%,能从另一方面实现资源的有效配置。
记者:您提到应该让医生自主定价。如果放开您的票号,您准备如何定价?
杨庆:很简单。针对经济条件好一点的群体,可能就像发达国家的医生一样,仔仔细细地聊半个小时、一个小时,收500——1000元。针对一般的老百姓,收100——200元就行了。实际上这个价格并不贵,就像我在文章中算的那笔账,很多从外地来找我做手术的患者,通过医保报销,最终手术费用为一万元。如果他能通过200、300元就快速找到这位医生,就可以省去一大家人在这里的住宿、陪同、误工等各种费用以及时间成本,相比而言,这笔成本是真的很小的。
记者:如果由医生自由定价,会不会定出天价?
杨庆:出现这种可能,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这种手术全天下只有这位医生一个人会做。但实际上,可能没有一种疾病只有一个医生可以看,只是有医生相对看得好些。价格放开后,就会有竞争。有人定价5000元,就有人定价2000元,甚至有人定价1000元。医生和医生之间难以协商形成联合垄断。
记者:放开垄断后应该如何进行监管?
杨庆:我认为不需要行政干预,在定价的时候可以由医生制定出两个标准,一是基准服务属性,设一个最高限额,另一个则更贵,服务相应更好。就好比标配和高配。
记者:国家大力倡导的分级诊疗和多点执业也是为了实现资源优化配置,但目前在推行上却举步维艰,为什么?
杨庆:分级诊疗的方向是对的,但我们还需要5——10年的时间去慢慢演变,只要撕开一个口子,这块业务就会迅速铺开。
记者:此前有传三甲医院将取消门诊,并下设到社区医院等措施,也是为了有效配置资源?
杨庆:我赞成这个观点,把大医院门诊取消了,医生就必须在外执业,自然而然就放开了票号,这个做法应该大力推行。奉献不能只简单地看人为压低的医疗服务价格,而是要看价值和回报,如果价值大过回报,就已经是奉献了。
杨庆引起广泛关注的文章《看病难不是医生的错,不是黄牛的错,是垄断的错!》
做为大医院的工作二十来年的医生,病人看病的艰难,我的理解比很多人更深刻。
每次门诊,我刚走到门诊护士站,一大帮人就围住我,都在说:“杨教授,加个号吧!我挂了一(两)个月您的号,都挂不到”。他们所说的是事实。除了特需门诊外,我一个星期只看一次普通门诊,只有20个号,每个号20元(一年多前是5元,后来升为了4级专家,涨到这么多)。华西的号实行的是临时挂号制和预约制,预约可排队预约,也可网上预约。预约的期限最长为1月(以前为两月,后来改成1月),也就是说,可以提前挂一个月后的号。不管是提前一月还是二月预约,每次我的号在网上一放出来,马上就被抢完。
很多想找我看病的人根本挂不到我的号。尤其是那些患心律失常,想找我做消融术的病人。我最远的病人来自美国,国内新疆、青海、宁夏、广西也不少见,更不用说云贵川渝陕和西藏。我不知道每周想挂我的号的人数和可以挂到的号数的具体比值。但我想,这个比值是很大的。正因为这样,不管多累,只要周四晚上不飞到外地(经常要参加学术会议)或没有加班手术,我就会给那些围着我的人加号。
但加号不是无限制的。想想从中午1点看到晚上6点半(门诊该是4点半结束,我几乎都要拖堂),不上厕所,不休息。满满算也就300来分钟。加30个号,平均每人也就6分钟。这之中,有很复杂的反复晕厥的大爷,有很善于聊天啰嗦得不得了的大妈,有担心手术风险,很有探索精神,要你把手术风险逐条解释清楚的中小学教师,还有背景深厚,多人打招呼的不敢得罪的关系人士。6分钟,能把疾病看好,把后续的事情安排好,还要让病人和家属满意,我是拼了我的“中命”的。
50个病人是我的极限。但50个号够吗?也有后面来的病人,还要找我加。有的说来自外省或边远地区的,有的说是预约好了号,由于堵车来迟了取不到号的,有的说是某某熟人打了招呼的。我一概不加了。只有一句话,请下周来。他们也有问的,下周来能加到号吗?我答:不敢保证。但就是这50个号,一个下午上下来,常有有头晕目眩的感觉,真比做5台介入手术还累。
有人会问:为什么不增加门诊次数?这种人以为教授除了门诊就在休息一样。实际上,除了门诊,我还要手术(手术大多数都是十台十台的排,手术日几乎没有不加班的)、查房、会诊、值班、上课。还要申请点课题,搞点像样的研究,带点学生,培养一些后进。周末则参加学术交流,讲课或手术演示,去年一年,坐了80多趟飞机,连家都回不了。还说加门诊?门诊是加不了的。要加门诊,那只有半夜了。
只看20个号的门诊,因为自己的好心,增加了一倍半的门诊工作量,还是不够。请问大家,这看病难,怎么解决?
正因为理解患者的看病难,这几天是我的年假(过年我还要上班),本来该好好在家休息。但这周四的门诊,我决定还是回来上。其根本原因是想挣那二十元一个的挂号费吗?我只是在想,那些提前一月挂自己号的病人,如果自己不去上,他们怎么办?又要去抢号吗?运气好,抢得到的,是一月之后的了。抢不到的,又是什么时候才能看哪?于是,只有把假期弄得支离破碎,赶回来上一个对自己毫无意义的门诊。
说了这么多,其实不是只有我一个医生这样。和我同一天下午,在同一层楼看门诊的医生,如贺勇教授、张庆教授、杨健教授、林涛教授等等都很晚才下班。看病难看病贵是他们的错吗?不是的,他们都尽力了。看来,看病难,不是医生的问题。,医生已经超负荷工作了。医生已经不容易了。
那看病难是票贩子的问题吗?
很多人第一感觉,绝对是。就是因为他们把票给搞出来,然后高价倒卖给患者。增加了患者的负担,导致病人挂不到号。这的确是事实,但这是表面的事实,而不是导致事实的本质。
我们假设票贩子抓住一个,正法一个。慑于法律的威严,无人敢做票贩子。票贩子绝迹了。协和、华西的门诊大厅里总是朗朗青天。
于是有一天,华西的门诊大厅,出现了一个来自攀枝花的严重心脏病患者。他患了室性心动过速,经当地医生推荐来找我看病。他很朴实,一早就去排队挂号,他挂得到号吗?号在一个月前就被挂完了呀!大家会说,怎么会这样?也该放点号来排队挂吧!好,每天放了5个号来现场挂。你以为这号就能挂到他身上吗?
一个号20元钱,对他这样一家两三个人(总有家人陪他来吧!)坐上一天的火车,再在成都找家旅馆住上几天,再加上几个人每天的吃穿用度,那20元一个的号,相比他的其他支出,几乎就没有成本。这没有成本的20元,只有他一个人在争吗?不,它可能是数十个人在争。提醒大家。争这号的人不是票贩子,都是真正的病人。
只是这病人分了好些种类。一类是很轻的,只是自己觉得非要找个专家看看才放心,他们也来自远方,拼足了劲是要挂到这个号的。有些是成都市的,号本来也不贵,也谈不上不方便,叫个保姆或安排个侄儿的来熬熬夜排排队就有希望挂到这个号。有些是住院部或门诊的老病人,对医院熟络得很,早都找好了人(出点钱就是了)帮他排队挂号。甚至还有人,本来就是挂号室某些工作人员的熟人或亲戚(记住,他们也是真正的病人),早都把就诊卡交给了这些工作人员,帮他们提前挂了号。当然,还有一类,就是他这种,病最重,最应该挂我的号,最应该找我看。但在这所有的病人群中,他和他的家人争挂号的战斗力,却可能是最弱的。他和他爱人来自农村,他们不熟悉地形,他们不够强壮。他们没有门路,他们也不知道如何直接找到我(找到我也许就好了)。
第一个星期,他们注定的结局,没挂到我的号,只好挂了另外一个医生的号。医生很负责,给他好好看了,告诉他,你这患的是严重心脏病,而且有很严重的室性心动过速。这个病杨庆老师很有经验,你还是得找他看。于是,新一轮的拼搏开始了。谁敢保证,这次的拼搏,他就能成功?
在这时,在他要绝望的时候,有人说,我有一个杨庆教授的号,我家里有事,来不及看了,转给你吧!他是不是该感恩涕零?我想是的。
不过,没完。这个给号的人说。我也不能白给你。你看吧!拿到这个号,我来坐了一天的汽车,住宾馆住了两天天,又熬了一个通宵,两三顿都没吃好。就算上误工费,误餐费以及出差补助费。我也不多要了。你就给个三五百吧!这攀枝花来的病人给不给?他一家人,在成都每多耽搁一天,其花费只会超过这个数。表面上,他花15倍的价格买了这个号,看起来是冤大头,实际算下来,他的支出成本显着降低。他是傻瓜他才不买。当然,如果他来的第一周就这样有人卖这个号给他,他就不至于在成都多呆一周,白白多花上数千元。
这里,卖号给他的人不是票贩子,他也是病人,只是他是一个精明的不愿亏本的病人。于是,另一种形式上的票贩子回归了。看看吧!这就是所谓加强管理的必然结果。当一项资源是稀缺的时候,当所有人都想挣得这资源的时候,这种加强打击票贩子的管理是毫无意义的。
在医院管理上,无论你怎样的管理、控制和制裁,你可以表面上管理住票贩子,但你管不住这里面蕴藏的价值和商机。这价值和商机被某些人发现并加以利用,并让一些并无竞争力的人通过金钱能够获得看病的机会,从某种意义上救助了他们。这是荒谬的现实,但它确实存在。
这荒谬就在于医生价格体系被行政管理所垄断,然后被票贩子用另一种扭曲把它扭转回来。这一荒谬的扭转,医生和患者没有获利,获利的是黄牛(其实不一定他是最大获利者,他也是个打工仔)和后面的权利垄断者(可能包括医院管理阶层,社会治安管理者等等)。那些恨死票贩子,甚至对我也大骂出口的人懂得这些道理吗?
所以,我说这是垄断的错。
有人会问,垄断(行政管理,降低医生的价格)就是要为老百姓提供一个看得起病的价格,这不是对的吗?是的,看起来是对的,但你得到它的成本才是那个号的区区几元数十元吗?这种垄断,给大家的是一种幻想,一种以为那数十元一个有名医生的号是唾手可得。结果只能是井中月,镜中花。想想吧!任何行业(电信、交通),垄断能提供低价格吗?被迫的低价格可以,那必然是低质量。好医生,好的医疗服务质量,不管何时都是稀缺资源,除非体制能培养出大量的好医生。可现在这种体制,像要培养出大量好医生来吗?医生收入和地位不提高,连做医生的人数都不够,更遑论增加好医生的数量。
而打破垄断,让医生自由定价,自主管理自己的病人,坚持一段时间,就能有大量的好医生。不要担心医生自由定价会出现逆天的价格。一旦放开,医生和医生之间的竞争会很大。谁也不敢定一个让自己作死的价格。而且竞争一起来,医生愿意多看病人。医生自己也愿意提高自己的技术和服务水平,这样好医生的供给会持续增加,价格自然会到合理水平。
此外,价格起来,就再不会有那些病人,为了开一个月不变的处方,非要挂我的号(反正只有20元,他们也不心痛);也不会有那些病人,挂我的号,只是要我开一个病情证明;更不会有那些病人,挂我一个号,只是来看看我长得什么样。这样,这些余出来的号,多出来的资源,自然就会流到那些真正需要找我看病的病人身上。
另外,医生会加强效率管理。他们自己都会聘请自己的助理,医生助理会和患者直接联系,有助于让发现那些需要提前看,提前处理的病人,会更好救治更需要救治的患者。
关于打破垄断和如何实现平等公平,有些话不方便说,以后如果有时间有机会可以谈得更细一些。有一句话要告诉大家:“金钱上的平等比权力上的平等进了一大步,要实现最终真正的平等,这一步终究是必须要迈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