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3-14 14:41 来源:网友分享
泗峡口村33岁李善平因尘肺病去世,留给母亲杨传梅的只有一张照片。他的哥哥李善兵28岁时死于同样的病
湖北口乡现有20000多人,今年外出务工的有近8000人,其中在金矿、煤矿、铁矿等务工的有4000多人,多去往河南灵宝、陕西潼关等地
据乡政府不完全统计,全乡登记在册的“疑似尘肺病人”有554人,各村均有分布,这个数字尚不包括已死亡和仍在外地打工的乡民,而尘肺病的潜伏期是5到20年
华从洪死去半月有余了。从3月初抱病返乡到去世,不到一个月。
在那期间,他的病情被村民发至微博,而他的家乡,湖北口乡,一个隐藏多年的尘肺病人村落,也因此被外界知晓。
死亡在这里发生,死亡仍在持续。
湖北口乡,地处鄂陕交界郧西县最偏远的一个乡镇,南都记者从乡政府获知,该乡最新登记“疑似尘肺病人”554人,全乡17个村均有分布。而数字尚不包括仍在外地打工的大量村民。
早在多年前死神就莅临这里的村庄,但仿佛一个怪圈,村民至今仍未走出通向死亡的恶性循环,他们被生活绑架,靠身体换钱,尔后又被关上维权的栅门。
华从洪“回到家就是等死”
华从洪的遗体从郧西县人民医院运回来第三天,这是3月30日的上午。许奎双红着双眼扶住两个儿子守在灵堂,她是死者的妻子,年仅26岁。
死亡来得太快。从3月初返乡,村民将其病情发到微博,到引起媒体关注,3月24日乡政府、卫生院将其转入县医院ic u病房,4天后宣布死亡,华从洪最后的日子如同树枝上的一片枯叶,无法遏止地坠落。
“回到家就是等死,他活一天是一天。”这是半个月前,还在家照看丈夫的许奎双对记者说的话,那时,比她大10岁的丈夫还坐在一张躺椅上,在午后的阳光里,望着远处的山峦长时间一语不发。
除了还能用微笑面对记者的镜头,虚弱的华从洪已说不出太多的话,更多的时候,他都让许奎双或者姑妈华启翠代为回答。一年多前华从洪因尘肺病开始卧床,并发的肺心病,导致双下肢肿胀溃烂。上厕所和吃饭,都只能在妻子的帮助下完成,就连晚上睡觉的时间,他也只能半靠在躺椅上等天亮。
36岁的华从洪是郧西人,由于家境贫寒,1994年跟村里的人一起到河南省灵宝市豫灵镇,成为当地金矿的一名挖矿工人。在长达16年时间里,打炮眼、粉碎矿石,为养家糊口,他一直在矿上工作。
到2010年,那时的华从洪已经成了两个孩子的父亲,但他却发现自己呼吸越来越困难,时不时还伴有咳嗽,再也无法干重活。“到医院一检查,医生说是尘肺病。”先后到河南、陕西和十堰市多家医院检查,得到的诊断结果都一样。那以后,华从洪两口子开始穿梭于豫、陕、鄂三省的多家医院之间。
此后,华从洪花干了自己在金矿上卖苦力积攒下来的所有积蓄,还欠下一屁股债。“我从娘家借了5万,他又借了2万多,现在都没着落。”妻子许奎双说。
今年3月1日,因为实在没钱了,华从洪两口子被西安的一家医院赶出了门。一路颠簸之后,两人回到了口乡三十六岩村6组,不过他们原有的3间土坯房已经塌成了一堆黄土,上面的荒草都没过了膝盖。
没钱盖新房,丈夫又不能动。许奎双在邻居的帮助下,在离华启翠家不远的地方用塑料布和木头搭起了一顶帐篷,还不到10平方米大。
“他估计没多长时间了”,当时附近的村民就这么说,他们已经见过很多像华从洪一样的病人,“最终都死了”。
3月6日,由知名记者王克勤(微博)发起的“大爱清尘”公益组织向华从洪伸出了援手,希望他能到湖南长沙接受治疗。华从洪谢绝了,他说自己没有路费,同时更怕“死在去长沙的路上”。
华从洪身后的尘肺乡,也是这个时候第一次被外界发现。3月17日,“大爱清尘”志愿者在实地走访后向当地媒体透露:据估计,湖北口乡的十几个村有近2000名尘肺病患者。而该病潜伏期是5到20年,是否还有更多患者尚未可知。
媒体开始将视线投向这里。经实地采访的记者统计,目前湖北口乡跟华从洪一样“默默等死”的病人还有:虎坪村的王孝平,泗峡口村的邹克镇,东川村的董学文、毛帮军、袁显平、袁忠金、袁显庭、冯万友、张凡贵、冯万军、袁忠根、张扬双、李成发、李成富等数十人。
这些人大多45岁左右,症状也都几乎相似:容易感冒、胸闷、呼吸困难、干不了重活,还不时地咳嗽。他们的病历中,诊断结果也多填写着“矽肺”(尘肺病的一种)。“全乡几乎每个村子都有,只是有的轻,有的重,据我估计患病的有好几百人。”东川村一位仍在矿上打工的村民告诉记者。
在口乡集镇上经营私人诊所达10年的乡村医生徐仕勇也证实,这些年他接触过的尘肺病患者就有好几十人。除了接待前来买药打针的患者,偶尔还要上门服务。“因为有些严重的尘肺患者已经无法下床活动。”徐仕勇说,“还有很多人因为这个病去世了。”
李家兄弟“有钱”还是没用
泗峡口村2组村民李善平,没能熬过2013年的春节,他的生命终结于33岁的冬天,而他的哥哥李善兵,也因同样的病死于28岁那年。
兄弟两人的父母,近60岁的李积利、杨传梅夫妇,至今在村子里独守着两个儿子的坟茔,“想儿子的时候,就到坟头上去看看。”
2012年冬天,在医院宣布“无法治疗”之后,李善平被抬回老家。看着儿子被病痛折磨得夜夜难眠,杨传梅唯一能做的就是跟儿媳妇轮班,彻夜为李善平捶背。“看着他喘不上气脸憋得发紫,我急得用头撞墙。”
11月18日晚,李善平病情加重,之前买回来的一台制氧机也出现了故障。李家又立即托人从十堰城区买了一台制氧机,连夜送回村里,不过没能将李善平留住。“制氧机送到时,他已经不行了。”
全村能用得起制氧机的并不多,李善平兄弟之前在河南金矿上干活挣了不少钱,算是远近闻名的“有钱人”。2005年哥哥李善兵去世前,也买回了一台制氧机,“没用几个月人就没了,那台花6000多块钱买的制氧机,最后卖了400块钱。”杨传梅说,“老二看病,花了100多万,也还是没有用。”
家里的钱用完了,值钱的东西也都卖了。去世前两个月,李善平多次跟家人商量,要把结婚时在集镇上买的一套住房卖掉,最终被杨传梅拦了下来。
“知道这病治不好,都卖完了,孙子以后怎么办?”杨传梅的想法,全家人都清楚,躺在床上的李善平,最终流着泪放弃了卖房治病的念头。
两个儿子相继去世,经不住打击的李积利如今整日精神恍惚,“啥也干不了”。采访中见老伴儿拿出儿子的照片,他一边抹泪一边往屋后走去―――“小儿子埋在那后面,他经常上去在坟前大叫,像条老狗一样。”杨传梅说。
几分钟后,寂静的山村传来一阵悲凉的嚎叫。
如今李家欠下了10多万元的债务,“都是给儿子治病欠下的。”2013年春节,好心的村书记悄悄塞给杨传梅200元钱,让她去“办点年货”。最终杨传梅又悄悄地将这200块钱塞给了小孙子,“儿子都没了,我还过什么年。”
在塔坪岭村4组,尘肺患者张凡贵的两个亲哥哥张凡超、张凡军也都因尘肺病身亡,前后相隔1年时间,去世时都才40来岁。
因尘肺病死亡的人并不止李善平兄弟、张凡超兄弟,张荣胡、何明红、张凡东、徐礼成、贾克全、张凡根……他们也都在患上尘肺病后的5至10年间陆续辞世。
“最近5年,我们村我知道的就有6个人因为这种病死了。”在距离东川村大约70公里远的大新川村5组,69岁的毛你发向记者讲述了他眼中的尘肺病,目前他知道的、患病在身的也有近20人。
在湖北口乡的尘肺病人被外界报道和关注后,乡政府到所辖17个村做了一次摸底调查。3月29日,该乡党政办公室主任马荣华向南都记者介绍,根据他们的不完全统计,全乡登记在册的“疑似尘肺病人”有554人,全乡各村均有分布。而这个数字尚不包括已经死亡的,和仍在外地打工的乡民。
据马荣华介绍,湖北口乡现有2万多人口,今年外出务工的有近8000人,其中在金矿、煤矿、铁矿等务工的有4000多人,按照人口比例,疑似尘肺病患者数量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