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永健：当个好医生不容易

　　健康界初访吴永健，是在北京阜外心血管病医院手术室里。他刚从手术台上下来，说话声音透着一丝疲惫。在将健康界引入办公室时，他又被同事叫住几次，被问一些手术处理方面的问题。

　　翻开吴永健的履历，让人不得羡慕。从德国留学回来后，他一直在北京阜外心血管病医院心血管疾病临床一线工作。他34岁成为该院最年轻的副主任医师，36岁获得硕士研究生导师资格，39岁成为主任医师、教授。他在国际上最早提出了有关糖尿病影响冠脉侧枝循环的形成，并于2007年初在国内最早设立了心血管领域内的糖调节异常门诊。

　　医疗技术以及科研水平的精湛让吴永健获得了单位、同事的认可，同时也让他获得了患者的信赖。在好大夫网站上，吴永健在冠心病组专家中被点“推荐”的次数排名第一。在今年上半年举办的“中国好医生”全国海选时，医院把全院仅有的一个评选名额给了他。

　　好医生救命 不忘帮忙凑路费

　　对吴永健来讲，“好医生”的称号实至名归。

　　作为国内知名专家，吴永健吸引了全国各地的患者慕名而来。为了不让患者等待时间过长，吴永健都会帮患者“加号”。原本一上午只挂11个号，他一通融，给患者“加号”到了下午。十几年来，吴永健的午饭都是家人送到他手上，在休息室匆匆扒上几口食物。遇到经济拮据的患者，他还主动帮人家张罗，召集身边的同事、朋友“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汶川地震那年，有位母亲从灾区抱着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女儿来到北京阜外心血管病医院求医。“地震时，一家人逃出来的就剩这娘俩”。这娘俩在医院门口徘徊，被吴永健的朋友看到了。经过询问后，朋友就带她们找到了吴永健。手术后，这娘俩身无分文，“欠的住院费用不说，连回家的路费都没有。”

　　于是，吴永健把周围的同事、朋友发动起来，给这娘俩捐款。后来，她们把“住院费用交齐后，还剩下一些回家的路费。”这娘俩第二年专程从四川赶过来看望吴永健。

　　吴永健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位母亲给自己孩子说的那句话--“这些都是你的救命恩人，以后长大了，不能忘了他们”。

　　“医生这个职业，让你有机会去行善，关爱别人。当你听到患者康复的消息，你就会感觉到做医生是值得的。”吴永健说。

　　为了这份“行善”的想法，他在医院救死扶伤的同时，也还热衷参加医疗公益活动。今年7月份，他跟随“同心·共铸中国心”公益活动前往甘南，为那里的孩子进行先心病筛查。

　　在做公益的同时，吴永健还惦记着病房里的患者，“那些人都等着你为他们治疗做手术，抽出时间做公益，回去还要把‘拉下的活儿给补上’”。

　　被打骂，让医生心寒

　　吴永健在骨子里就爱当医生。这与他成长在一个“医学世家”有很大关系。爷爷是中医大夫，父亲是西医大夫，均在当地小有名气。从小耳濡目染的他在填报高考志愿时，全都填了医学院校。

　　一直以来，他都认为，学医能够治病救人、受人尊敬、爱戴。

　　然而，近几年来，当他看到周围同事被打、被骂，医务人员成为整个社会被指责的对象时，他非常的难过。他没有想到曾经的白衣天使成为今天这样。就连他自己，也成为患者指责、打骂的对象。

　　曾经有位北京著名大学的教授，前来找吴永健看病。当时，吴永健的门诊号已经挂完。于是，他冒充是吴永健的朋友，硬是加了一个号。就在挂号时，他还和挂号人员争执了起来，说自己病的很厉害，需要“加塞儿”。吴永健为了帮同事解围，给他提前瞧了病。“一个有力气吵架的患者，心脏能有多大问题呢？！”检查完后，吴永健告诉他，身体很健康。然后，吴永健让他给自己的同事道歉。结果，这名教授回给吴永健这么一句话：“你有什么好牛的，你不过就是个医生么。我以为护士素质差，你的素质也不高！”

　　“整个社会都在谴责医生的行为，却没有人去谴责一名教授的言行！”吴永健提起此事时，依然很气愤。

　　被患者这样“说叨”几句还算是小事。

　　曾经，有位患者插队，非要赶在前面一位80多岁的老大爷之前看病，并且还骂人家是老东西。吴永健看到后，对他说：“你这样的人没品质，我不给你看病。”结果，那患者抡起一把椅子，就朝吴永健的头上砸去。害得吴永健好几个月没敢出门诊，“怕人才再来砸”。

　　“在医患关系当中，医生是弱势群体，可以打，可以骂，可以任何指责。”吴永健记得高润霖院士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

　　“当你看到这些事情时，你都不敢相信这是对待医生的态度，我有时都怀疑自己从事的这个职业。”吴永健说。

　　“术前一片降压药”

　　在吴永健眼里，今天的医院，除了是救死扶伤的地方，同时，也成了一部分投机人士“发财致富”的地方。整个社会把医生当成了“牛鬼蛇神”，把医院当成了“敛财场”。“一闹就赔”的观点让医院承受了巨大的负担，而且，越是诊治疑难危重症的大医院，赔付的情况就越多。

　　他说，现在的医生每天都要面对被患者告的风险。“只要有医疗就会有风险，这两者同时存在，本身是矛盾的两个方面。”但是在当下，社会要求医生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在那样的情况下，我们就选择了没有成功也没有失败。”

　　于是，医疗技术不再去创新，医生们都在保护自己不受伤害的风险范围内行医。但是，手术还是要做，遇到危难手术，医生还是要义无反顾的上台。

　　在这样的医疗环境下，医生们承担了巨大的精神压力。吴永健说，医生这个行当，每天都要和死神搏斗，精神高度紧张。每次上手术之前，有些医生都要吃降压药，否则血压会骤然升高，影响自己的身体、影响工作。

　　“就算有十足的自信心，就算技术再精湛，碰到生死一线时，谁的血压都会上去，除非他无视生命，对生命不负责。”吴永健说。

　　有些心脏病患者，晚抢一步，血管就只剩下一条线，有个风吹草动都可能让它闭上。“这种情况下，你意识到问题有可能会发生，心理不由自主地紧张。”吴永健说，这个就像航天发射，在喊“5、4、3、2、1，点火”时，即使不是当事人，心理也会紧张。

　　然而，医生承担的压力很少有人去认真体会。“患者对医生抱了太大的期望，只允许成功，不允许失败。”

　　吴永健说，当下的医生绝大部分都会调整自己的行为，只要“不去踩地雷、不犯错误就可以了”。然而，“面对生命，不犯错误，就是最大的错误”。在吴永健看来，如果整个社会都是不犯错误、不招惹麻烦的心态，那么社会变成什么样子？！他说：“医疗行业最能体现社会的品质”，如果医生变成“被人打、被人骂”的“坏人”，社会会成为什么样子？

　　在“中国好医生”全国海选时，医院把名额留给了他，却被他拒绝了。他说，一个医生好不好，同事知道、患者知道、自己知道。在他这样的年龄，已经不需要用证书、评选去证明了，但是，年轻人需要。他把名额留给了年轻医生，让他们看到希望，看到那些依然爱护医生、相信医生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