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8-29 09:23 来源:网友分享
她是一名医生,也曾是一个做了四次手术的患者。手术带给她重要的人生改变,也让她对自己的职业有了更多思考。当患者成为医生,她站出来讲述自己的故事,并首次把自己严重变形的腿部X光片展示给大家,以患者视角引发更多的思考,并提出自己的困惑——患者到底需要什么?而我们的临床又忽略了什么?在日前安贞医院举办的“心的历程”故事会上,我们听她这样说。
改变我人生轨迹的第一次手术
这四次手术,几乎贯穿了我整个学生生涯。
我是甘肃庆阳人,那是紧邻陕西的一个小县城,那里风景秀美,但也有一个不好的地方,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到2000年之前,当地因为饮用水缺乏微量元素,地方病“大骨节病”屡见不鲜。而我小时候因为缺钙,导致比较严重的O型腿。所以从小我就不能像别的小朋友一样,快乐的跳橡皮筋,不能跟别的小伙伴一样放肆的蹦蹦跳跳,这让我特别羡慕同龄的小伙伴们。
6岁的时候,我正读小学一年级,第一次被爸妈带到北京做手术,那也是我第一次来到北京。虽然做手术的过程很痛苦,但是让我印象特别深刻的是,给我做手术的爷爷严肃的形象,深深的镌刻在我的脑海里。
手术很顺利,我还清楚的记得,手术恢复后当看到腿变直的时候,我能和别的小朋友一样穿裙子、跳舞蹈的时候,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最神奇的就是医生了!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有了当医生的梦想,有了想通过自己的手帮助别人的信念。
也许没有经历过从小患病的人会觉得,6岁的孩子能懂这些吗?我觉得人的长大、成熟,真的不是通过坐在咖啡馆里,看着心灵鸡汤成熟的,在经历一些事情的时候,不管年龄多小或者多老,有时候在那一刹那你就成熟了。
这是我第一次做手术的经历,可以说它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不幸的病,不是第一次到北京来做手术,不是让一个6岁孩子切身感受到医生的神奇,我想我的命运可能不是今天这样,或许就是面朝黄土背朝天。
但是因为第一次做手术的经历,我有了自己的梦想,有了自己的信念,我自己成为了一名穿着白色衣服的医生,现在能够通过自己的手去帮助很多人,去安慰很多人,我觉得很开心,也很满足。
当2011年我从北京大学医学部毕业,从我们的老校长韩启德的手里接到博士毕业证时,我回想到的是曾经给我做第一次手术的那位爷爷。如果说这世界上有什么职业可以改变一个人的一生,改变一个家庭,我觉得医生这个职业算一个。这一点,我觉得没人可以否认,这也正是医生这个职业的神圣所在。医生,注定神圣!
少了几句话多了一辈子的伤痛
如果第一次手术让我对医生职业有了崇高敬仰,那么后两次手术则让我对医生多了些期待。
第一次刚做完手术,效果很明显,但因为那时候年龄太小,也还是缺钙,随着年龄的增长,体重的增加,腿又再次变形成了“O”型腿。就在我父母发愁的时候,省里的医疗队来我们县城治疗地方病,一家人都特别开心,毕竟又看到了希望!
那时候我上小学五年级,医疗队给我左腿做了手术,手术后因为时间紧,省医疗队就走了,这是我的第二次手术。由于在患病期间,我已经休学两年了,为了不想再耽误学习,所以省里医疗队一走,右腿就没有做手术。
就这样直到我上大学二年级,有一次腿疼得厉害,去医院看病,才发现由于当年右腿没及时手术,长期承重导致膝关节变形,只能再次做一个胫骨、腓骨的矫形手术,这是第三次手术。当时我以为可能做完这三次手术,我的人生就圆满了,这双腿几十年的“折腾”总算划上句号了,然而现实却是很残忍。
2014年,当我因腿疼难忍再去医院拍片子,当我看到那张右膝关节已经发生严重的关节畸形、骨质疏松、骨松质排列紊乱、关键是腓骨折断的片子,我震惊了。
这张片子,除了给我看片子的大夫看过之外,再无他人看过。
现在我自己也是一名医生,我知道从医生的角度以及诊疗规范上来说,第二次医疗队给我做的左腿手术和第三次右腿胫骨、腓骨的矫形手术没有任何差错,我很感谢他们。
但是从一名患者的角度来说,我又在想,如果第二次手术时我的两条腿都做手术了,或者当时省医疗队如果没有时间给我的右腿做手术,但是能告知我的父母右腿不及时手术的后果,会随着发育而导致关节畸形,需要尽早做手术,就这样多告诉我们一句,那我们当年应该是不会拖的。
而第三次做手术的医生要是在术后能告知我腓骨没有接上,那么这16年中,我一定会更谨慎地用这个脆弱的关节,让它能坚持更久的时间。因为我自己是医学生,我知道腓骨不是主要来承重的。
可惜没有。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如果我的关节不是畸形的,那么我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很害怕,时常感觉头上像是悬了一把剑,担心关节随时会罢工,我的工作没法继续做。如果我的关节没有变形,我觉着我生活中有一些事情就不是现在的状态。
有时候我周围的人都说,你特别努力,特别上进。其实我这种拼命的努力并不是对成功的一种渴望,而是因为我很害怕,我害怕我的时间是有限的,不允许我去浪费,所以我想在有限的时间里一定要把事情做完、做好,我还有儿时的信念需要践行。
我觉得,有时候医生对一个人生活的改变很大,正是有了这样的经历,让我觉得医生的工作能不能在“完成”之后,再多做一点,多提醒一点,多说一句,这样是不是更完美。也正因为自己的切身感受,现在我对于我的病人,在给他们做完常规的诊疗之外,我会尽可能多跟他们交代几句,生怕遗漏了什么。
躺上手术台上的最需要的是什么?
第四次是一个小手术,就是去掉第3次手术放的钢板,是一次最小的、最简单的手术。恰恰是这次最小、最简单的手术,却差点丢掉我的小命。
当时我在上大三,我一个人穿着宽大的病号服,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本来就很害怕、很无助,也很脆弱。但是在这个时候,我耳边听到的却是不断抱怨的各种声音。因为我的爸爸本来就没有文化,在签手术知情同意书的时候,没有签对地方,同时因为对自己女儿手术的担心,也问了很多手术过程中的问题。但这却遭到了医生的抱怨和反感。
那个时候我觉着我的爸爸妈妈其实不该承受这些,就是因为我,他们才承受了这些。我当时觉得,我是不是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上,强烈的自责感让我情绪波动非常大,但表面上看到的我躺在病床上只是默默的流眼泪,我想护士姐姐当初肯定以为我是被快要手术了吓哭的!
在这样的情绪下,麻醉师问了我很多次,你疼不疼?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我就是能感觉到疼,而当我最后一次说疼之后就失去了意识。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36个小时以后了,我身上插着各种管子,上了心电监护。
我问我妈,这是怎么了?我妈说我抢救了,但是为什么抢救,以及这个抢救的经过,直到现在为止,我也不清楚,我的爸妈也从来没跟我说过,只是说当时院长和主任都来了。自从那次手术之后,我妈说不管以后我的腿是什么样子,再也不让我做手术了,所以到目前为止,我再也没做过手术。
我至今都难以忘记自己再次躺在手术台上所经历的这一切,也因此更理解作为一个患者,当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在那一刻,不管情感还是情绪,内心都经历着巨大的考验,是最脆弱的时候。
他们最需要的是大夫一个安慰的眼神,一个有力的触摸甚至亲切的打个招呼,对病人来说,真的都是莫大的安慰,他的情绪能瞬间稳定下来。在这种情况下,就我仅有的医学知识来说,我相信手术和麻醉的风险会变弱的。
而作为医生,我们做到了么?
临床中多一些爱与关怀
可以说,这四次手术给我带来莫大的影响和感触,也让我深深反省,我们临床工作中除了医疗技术以外,是否忽略了什么,是否忽略的恰恰是医学中更重要的东西。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医生这个职业具有这么大的魔力,当我们不分昼夜,辛苦工作,工作强度又特别大,收入也不高,即使有各种各样的抱怨,却很少有人放弃医生这个职业。
我自己的答案有两点,第一就是这个职业付出得太多不忍放弃,就像我自己,一路算过来,学医有十几年,在我的同学课程比较轻松的时候,我们医学的课程是非常重的。就好像一个赌博的人,输一块钱两块钱很容易戒赌,但是当我把身家性命都输进去的时候,没有几个人能撤出来。因为我们付出得太多,所以我们轻易撒不了手。另外一方面,我觉着没有任何一种职业,像医生这个职业一样,对一个人的一生、对他的家庭,会影响如此之巨大。正因为有这种意义,才让我们内心有一种崇高感,所以不管我们付出了多少依然坚守在这个岗位上。
然而,一方面是医生不会轻易放弃,享受着这个职业带来的职业荣耀,另一方面为何现在医疗环境总是让人觉得危机重重,为什么有时候艰辛付出却换不来患者的理解?这是否是我们自己缺少了些必要的人文情怀?
我们是经过系统医学教育培训出来,学了解剖,学了病理,在我们日常的临床工作中,会不会仅仅执念于技术的进步却缺少了人文思考,会不会自然而然的将病人对象化,甚至有一种潜意识里的错误,把躺在手术台上的患者当作一个生物体,而不是一个有感情有情绪的人。
医生这个职业很特殊,特殊在它更需要爱与关怀。所以才有“德不近佛者不可以为医”的高标准严要求。医生这个职业也更需要体谅和担待,因为医学是有局限性的,医生也不是万能的,所以才有“医生治病,有时是治愈,常常是帮助,总是去安慰”的无奈。但越是这样的情况,越需要我们在坚守职业的同时,打磨技艺更要强化爱意。我们能否再稍微多一点点爱心。因为医生是上帝的另外一只手,我们把爱心融入进去的时候,需要让这只手更有力量,更有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