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5-04 17:27 来源:网友分享
当医生老了,病了,躺上了原本熟悉却又显得有些陌生的手术台,他们会有些什么样的感触?
医生病了,也会有反常情绪
北京协和医院教授 陈德昌:医生老了,免不了也要回想起很多往事。有些事让我感到欣慰,多多少少给患者提供了帮助;也有些事让我感到内疚,心里有挥之不去的阴影。
在疾病危及病人生命的时刻,医生和家属之间容易发生不愉快的事。设身处地想一想:家中一位活生生的亲人,多年朝夕相处,忽然间要永远离去,家属的心灵深处所遭受的打击无法用语言表达。家属因绝望可以出现精神崩溃。医生即便有深切的同情或怜悯之心,也不可能分担这种痛。
想想吧,医生自己生病时同样会产生反常的情绪和荒唐的想法。我第一次发生急性胰腺炎时,住在病房里,夜间我把胃管拔了扔在地上。第二天,病情加重。主管医师亲自动手,给我插上胃管,严厉地对我说:“你对病人是怎么说的?”
我曾两次因重病住院,如果没有协和医院几位医师的精心治疗,可能早已不在人间。但是,我在住院期间表现并不好。2014年,我住在ccu已经度过危险期,有位年轻护士温和地告诉我,可以下地行走,走几步也好,她将搀扶我。我却突然失控,气势汹汹地冲着她喊:“你懂得什么是心力衰竭?你犯过心力衰竭吗?”那位年轻姑娘没有争辩,默默走出病房。
每位医生都有恻隐之心,有敬畏之心,有是非之心,然而,当医生病了的时候,也会显得“修养不够”。严格地说,一位好医生应该是好的心理疏导者,帮助病人在手术前和手术后保持健康的心理状态。摘自《健康报》
从病人的感受来思考
江苏省人民医院教授 李麟荪:近几年每次体检,都被诊断为前列腺肥大;今年体检提示有双肾盂积水,ct与mr都证实前列腺肥大。外科检查后要我接受经尿道旋切手术。身为中国介入手术开创者之一,我想做一个真正的“介入医师”。于是,我向科室提出在自己身上实验性地做这第一例。
躺在手术台上,我竭力想从普通病人的感受来思考。手术前暴露下体时,我注意着窗外是否有很多人在看。作为医生,我知道在台上必须这样暴露自己,但窗帘拉不拉上就涉及到病人的感受了,很高兴,窗帘是拉上的。
旁边医生通知要术前消毒了,冬天刚过,如果他们用冷药水为我擦拭,我心里会骂他们的。但我欣慰地感到了温热的消毒液在皮肤上暖暖地抹过。
手术似乎很顺利很安静,我很安逸;可我什么也看不见,只是在想如果在手术室的天花板上安装电视屏,播放些花鸟动物世界的画面该多好。
终于,手术医师叫我屏住气,我知道要照造影片了,由于屏气时正好在我处于呼气末的时候,屏不多久我就想呼气;好不容易发现手术医生们在移动球管,我知道可以呼吸了,深深呼了一口气,心里却在批评那助手。
助手是干什么的?这要是放在其他病人身上,或许他们涨红了脸,苦苦等着医生可以呼气的通知,却迟迟没有等到,而这恰恰就是有时候造影片子照得不理想的原因。不过,恐怕也不能责怪助手:无论是教科书或者传授的知识中从没明确过助手该做什么。
手术结束了,医生要用封堵器把穿刺口的血管封住,以便我早日下床活动,我拒绝了,我要体会最普通病人的感受。于是压迫、包扎、伸腿卧床4小时,24小时不准下床。不一会,我无法卧位小便,便违反医生的规定,压着穿刺点起床小便,当然我自己不会因此而造成伤口出血;别的病人是怎么办的呢?我以前教过病人该怎样做,我的学生们是否学了我这一招呢?摘自《中国医学论坛报》
医生“杀人”三句话,原先我不信
某妇产医院妇产科医生 康 康:我是一名妇产科医生,主攻恶性肿瘤。从医三十年来,我做过上千台手术。突然之间,我也沦为一名癌症患者,一张病理报告单将我从医生转换为患者,亲历了我的病人经历的一切:肉体苦痛,精神折磨,经济压力。
手术的日子,我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备皮,插尿管,插胃管。当胃管从喉咙插进去的时候,又干又痛,虽然医生操作极其轻柔小心,但我还是觉得万般无助,毫无尊严。
术后最痛的三天终于熬过去了,我下地了。我双膝酸软无力,只能将全部重心都压在老伴身上,艰难前行。走一步一身汗,伤口随着脚步的移动一下一下地抻着,那种痛只让人感觉生不如死。
之前,我也是这么近乎残忍地要求术后病人尽早下地的,面对怕痛不愿意下地的患者,我总是一番长篇大论,“您迟迟不下床容易粘连不易于恢复,还有可能造成伤口感染,如果再出现下肢静脉血栓就更麻烦了,咬咬牙,下来走走。”
医学之父希波克拉底曾说过医生有三大法宝:语言、药物、手术刀。有笑话说医生“杀人”的三句话,不好、晚了、早干什么去了。之前看到这些的时候,我总觉得有些夸大其词,不以为然。每当有病患家属问到我预后的时候,我总是告诉他们五年生存率的统计数据。面对可怜的百分比,家属悲痛得不能自已,我表示爱莫能助,很少宽慰劝解。而今,我既想知道自己的预后,又不想听到那些冰冷的数字,我最想听到一句,“手术很成功,一切都会好的。”哪怕仅仅是出于安慰。
三十多年的从医生涯我问心无愧,我自诩是个善良、敬业、有责任心的医生,很少拒绝患者加号,很少完整休息一天,我经手的所有病人从入院到出院,我都亲力亲为。
虽然我对病人尽到了百分之百的责任,但我眼中看到的是他们的病,很少关注他们的内心世界。我在乎手术范围是否够,淋巴是否剔除到位,是否出现并发症,但很少设身处地考虑病人感受。
身体的伤痛肉眼看得见,我们及时处理。而患者内心的痛苦悲伤,我们因为看不到所以忽略。对于患者而言,医生鼓励安慰的作用是任何亲人,朋友,甚至心理医生都不能企及的。等我重返工作岗位的那一天,我一定会面带微笑地和每一位病人问好,握着要进手术室的病人的手,轻声地告诉她,“别怕,我也是一名癌症患者,一切都会好起来的。”